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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25日 星期一

聯合報黑白集/老柯的算盤和愚民遊戲 修憲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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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快評】懲罰港人、示警北京?厲害了 我的台灣!

                    中華民國109年5月26日
2020-05-26 13:43 聯合報 / 主筆室

蔡英文總統在臉書表示,依據香港澳門關係條例第60條,香港情勢一旦發生變化,可停止適用該條例一部或全部;遭質疑「拋棄港人」。圖/總統府提供


中共決定推進香港國家安全立法與執法機制,震撼港台美各界。蔡英文總統在臉書表示,依據香港澳門關係條例第60條香港情勢一旦發生變化,可停止適用該條例一部或全部;原本強調「這一刻,和香港人民站在一起」的蔡英文,立遭質疑「拋棄港人」,令港人失望。

陸委會解釋,停用港澳條例並非是要放棄香港,而是示警北京通過港版國安法後果嚴重,切勿一意孤行國安高層也強調蔡總統談話是為了正告北京,不要一意孤行。

不過,北京推進港版國安法,原本就是在港府無力治理又無望立法的國安失能狀態下,繞過港府的單邊立法行動;因此說北京決意一意孤行也沒錯。但蔡英文再度撿到槍,威風了得,於是螞蟻踩大象向北京示警順便懲罰香港民眾向北京施壓;厲害了,我的台灣!

但澳門從2009年初制定維護國家安全法,到2018年成立維護國家安全委員會,持續推進國安相關的法律、機構與執行機制。除了北京為香港立法和澳門本地立法之別外,港版國安法澳門國安法內容有何不同,尚不清楚。但從沒聽過蔡英文說澳門情勢發生變化,要停用港澳條例。那麼,到底是蔡英文的國安團隊怠職?或是蔡英文預知港、澳國安法天差地別?更或者根本是狼來了?

蔡英文打算根據港澳條例第60條規定,在港澳情況變化時,依憲法增修文第二條第四項規定程序,停止適用港澳條例,其實是等同行使緊急命令權。新冠疫情期間,全國「順時中」。蔡英文雖然堅拒發布緊急命令,但行政大幅擴權,預算無限膨漲,限制人民權利,監控人民行蹤與訊息;原來沒有緊急命令也可以把權力耍得如此威風,何需緊急命令。

如今港版國安法未到,蔡英文反先揚言祭出緊急命令權反制,果然國安猛於疫情。但政府權力又將如何膨脹?

也許,這就是蔡英文國安人事安排的遠見了;新任國安會秘書長顧立雄正好發揮所長。從黨產會到金管會,顧立雄不負蔡英文之所望;未來台港澳關係因為國安問題,改由兩岸條例及相關國安法制規範,從摸清金流、掌握物流到監控人流,蔡英文可以繼續大喊,厲害了,我的顧立雄!

蔡政府的反中戰略一向是,面對北京措施一籌莫展時,就先懲罰無辜民眾。例如在大陸居住證問題上,蔡政府對北京莫可奈何,於是懲罰台灣民眾,限縮公民權;對於大陸惠台措施,蔡政府也是以懲罰台灣民眾的方式來嚇阻。如今蔡英文說要停用港澳條例,最失望的也同樣是香港民眾。

為了挺港撐港,所以拋棄港人;蔡英文的矛盾辯證法,是連運用辯證法發明一國兩制的鄧小平,都要自嘆弗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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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黑白集/只有軍武 沒有軍魂

                      中華民國109年5月25日
2020-05-26 00:28 聯合報 / 聯合報黑白集

美國宣布售台18枚MK-48重型魚雷相關設備與技術;圖為美國海軍吊掛魚雷情況。圖/美國海軍檔案照片


五二○當天,美國務院宣布將售我十八枚新式重型魚雷,被喻為美方送給蔡總統就職的「賀禮」。諷刺的是,此前數日卻傳出我國現存唯一一艘功勳艦「中海艦」,遭國防部以「廢鐵」標售的消息。這艘曾在台海戰役裡出生入死的老兵,未沉毀於戰火,卻將在我國防部手中灰飛煙滅。

「中海艦」的故事不但是一個傳奇,也代表台海戰役的歷史。它除曾參與二次世界大戰,也曾是一江山戰役指揮官王生明的乘艦,並曾在八二三砲戰期間擊沉共艦這樣一艘軍艦,國防部無法修復保存,原因竟是「耗資不菲」。而所謂「耗資」,不過是二億三千萬元修復費罷了。

姑不論國防部是否以「現役艦」的修復標準來灌水費用,這個價格,還遠不及一枚「重型魚雷」一千萬美元的售價。政府花了大把鈔票,買了許多軍事武器,喜孜孜地炫耀國軍戰力如何提升,美國對台灣多麼支持;但對於曾立下汗馬功勞、可彰顯國軍軍魂的功勳艦,卻當廢鐵一千四百萬賣掉,真是無比諷刺。

更諷刺的是,目前極力爭取保存「中海艦」者,
民間人士,只有被稱為「小綠」的時代力量,稱要保存這艘「抗中保台神艦」作為紀念。曾領導台海戰役的國民黨,僅個別的呂玉玲、陳玉珍等立委發聲,黨中央對此竟不置一詞;執政的民進黨,則是把軍功艦直接打成「廢鐵」的推手。「台灣的主流價值」究竟是什麼,也就不難想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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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黑白集/老柯的算盤和愚民遊戲

                       中華民國109年5月25日
2020-05-25 00:25 聯合報 / 聯合報黑白集

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表示,修憲門檻極高,複決恐要算準時間在2022年併大選才可能通過。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柯建銘的機靈曾贏得蔡英文的讚揚,不是沒原因的。蔡總統拋出「修憲」議題,所有綠委立刻忙著找題目發揮,藍軍則想著這回不再當煞車皮;只有柯建銘想的不一樣,他想的是:時間要算準。

真的,蔡英文並沒有錯愛柯建銘。修憲的門檻很高,立法院通過後,還要經公民複決,有效票須超過選舉人數一半才行。所以,
老柯想的是:公民複決一定要「綁大選」才行,
                        而且算準要在二○二二年舉行。

問題是,民進黨去年才強行通過《公投法》修正案,把公投和大選「脫鉤」,目的是讓公投提案更難通過。現在民進黨為了修憲,柯建銘又動歪腦筋想要讓「修憲綁大選」,這不是在打自己的嘴巴嗎?何況,民進黨不僅把公投和大選脫鉤,還規定公投只能「每兩年」在「八月的第四個星期六」舉辦。算來算去,民進黨要在二○二二年八月舉辦修憲複決,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當然,以蔡英文團隊在初選「做掉」賴清德的謀略,還讓他最後乖乖接受「蔡賴配」;民進黨接下來要拗回「修憲綁大選」,甚至讓大選改日期,應該不是太難的事。就像先前公投法規定公投必須「綁大選」也是民進黨堅持如此;誰料,二○一八年底一下子通過了七個公投案,民進黨又嫌公投門檻太低了。

在民進黨眼裡,中華民國的憲法和法律都是用來「修改」的,而不是用來「遵守」的。老柯的算盤能翻來覆去,就算準愚民遊戲太容易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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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16日 星期六

陳建仁不領禮遇金 回任中研院 最高月薪50萬 **陳建仁說,「天主說一定要幫助....

陳建仁是天主教徒,擁有「耶路撒冷聖墓騎士」頭銜,111/11/21日他到桃園輔選鄭運鵬時,被媒體問,「上帝有沒有跟你講什麼?」陳建仁說,「天主說一定要幫助能夠為桃園做最好貢獻的人,鄭運鵬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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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說惹議 趙少康轟陳建仁褻瀆上帝
04:10    2022/11/24 中國時報 周毓翔 、 周志豪


前副總統陳建仁日前替民進黨桃園市長候選人輔選時表示,「天主說要幫助鄭運鵬」惹議,中廣董事長趙少康說,去講上帝會支持誰,這對宗教是很冒犯、褻瀆的。圖為陳建仁(右)23日陪同台北市長候選人陳時中車隊掃街。(鄭任南攝)


前副總統陳建仁日前替民進黨桃園市長候選人鄭運鵬輔選時表示,「天主說要幫助鄭運鵬」,引起宗教界反彈。國民黨立院黨團總召曾銘宗質疑,陳建仁能代表天主教嗎?他抨擊陳建仁一點民主素養都沒有,虧他還當過中華民國的副總統,真是白當了。中廣董事長趙少康也說,去講上帝會支持誰,這對宗教是很冒犯、褻瀆、不應該的。

陳建仁是天主教徒,擁有「耶路撒冷聖墓騎士」頭銜,21日他到桃園輔選鄭運鵬時,被媒體問,「上帝有沒有跟你講什麼?」陳建仁說,「天主說一定要幫助能夠為桃園做最好貢獻的人,鄭運鵬就是這樣的人」,此言一出引起爭議。

國民黨立院黨團書記長李德維質疑,陳建仁把宗教扯進選舉,對宗教並不好,不管甚麼宗教,都有不同支持的對象,不能說某宗教就是支持某特定候選人,陳建仁已經嚴重失言。

趙少康昨批評,「聖經上有說不能冒充上帝預言,陳建仁褻瀆你的上帝」。台灣天主教徒起碼幾十萬人,陳建仁說天主要你支持某甲,其他教徒還說天主要他們支持某乙勒,那天主一個人到底要支持幾個人?都是亂講的。

趙少康表示,全世界天主教國家,也沒聽到哪一個主教、領袖或教徒出來講說天主支持誰,陳建仁怎麼可以這樣?怎麼知道天主要支持誰?真的可以代替天主發言?這是非常褻瀆天主、上帝的事情。趙少康認為,自己的意思就說自己主張,不要說是上帝要你支持誰,這是很冒犯、褻瀆、不應該的,尤其以陳建仁這樣的高度不應該講這樣的話,大錯特錯,是非常不好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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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快評】政治封聖大仁哥 能讓民進黨變得高道德?

                  中華民國109年5月15日
2020-05-15 11:22 聯合報 / 主筆室


副總統陳建仁即將結束任期,總統府連日替他作告別秀。大內宣的主題這回不踹世衛組織,玩起政治封聖,事蹟是陳建仁成為我國第一位放棄卸任禮遇的副總統。先不說聖蹟虛實,光是執政黨在紓困內亂之際,為淨身出戶的大仁哥政治封聖,就很有「何不食肉靡」的神氣。好像要那些搶著申領一萬元的市民,好好學習副總統犧牲千萬禮遇的美德。

陳建仁被國家機器打造成不忮名利的政治家,但民眾沒那麼好騙,馬上有人比較兩種選擇的待遇差別,質疑大仁哥是「擇優」而棲。網民發現卸任副總統月薪18萬,但中研院特聘研究員約有四、五十萬;就算沒有四年副總統辦公室費用一千三百萬,中研院四年薪水早就超過禮遇月薪和辦公費加總。

小英專屬社群平台操盤手林鶴明立馬出征帶風向,強調陳回歸最沒人關心的研究工作,不叫擇優,「這叫擇差」,更嗆批評者是酸民,「根本是心室狹隘症候群」。大仁哥的醫界好友更爭相力挺,指大仁哥若要擇優愛錢,可以去更好更多的公司當顧問,指酸民格局狹隘很可悲

陳建仁早在三月初就決定回中研院作特聘研究員,當時他的認知是,已有副總統卸任禮遇,將不再領取特聘研究員薪水。其實他根本弄錯了,依據《卸任總統副總統禮遇條例》規定,再任公職者停止禮遇;大仁哥要重拾最愛的研究生涯,就沒有選擇領那份薪水的餘地,何來放棄之說

蔡政府的大內宣部隊上工前沒查明法律,讓大仁哥從神話變成文宣笑話,還修理說出真相的民眾是酸民,真是缺德至極。但凡陳建仁領一天公帑,人民就有權力替他撥算盤,這是民主的遊戲規則,綠營把副總統依法處理卸任禮遇的事,包裝成道德標竿,一旦禁不起考驗被拆穿,就利用網軍出草異議者。陳建仁要回中研院發光發熱是好事,壞在大內宣把聖騎士糟踏成好名逐利的俗人。

為大仁哥政治封聖,神聖不了蔡政府,倒像為無能政客超前部署。除了要人民學習為國犧牲奉獻,別和政府計較金錢,更多是替繼任者立規樹範。

去年蔡總統肯定陳建仁「為促成民進黨團結」決定不續任,話說得毫不羞慚;既然大仁哥福國利民,怎能因為平息民進黨權力內鬥,就叫他讓位呢?蔡總統為了蔡賴合,送走陳建仁,又怕賴清德在總統府搞小朝廷,還要把大仁哥臨別身影當樣板,打造專屬副總統的「權力圍欄」。政治封聖毫無道德光環,是為權力服務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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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仁不領禮遇金 回任中研院 最高月薪50萬

                       中華民國109年5月15日
2020-05-15 00:56 聯合報 / 記者林敬殷、葉冠妤/台北報導


副總統陳建仁卸任後回任中研院特聘研究員,將停止適用卸任副總統相關禮遇;依規定,他無法領每月十八萬元禮遇金及每年四百萬元辦公室事務費用,但中研院特聘研究員最高可月入五十萬元。

針對媒體詢任中研院薪水問題,陳建仁說當你活到一個年紀,薪水不是最重要考量,而是在人生過程中,堅持最愛的是什麼。他很難表達一個喜歡研究的人會瘋狂到什麼程度,當看到研究成果突破以往時,那種喜樂不是名利所能比擬。

據了解,今年一月總統大選結束後,中研院曾向陳建仁探詢卸任後是否願接受中研院邀請擔任特聘研究員,陳建仁基於對學術研究熱愛及希望繼續投入流行病等公衛研究,決定接受邀請,並在第一時間向總統蔡英文報告「服務就是最大的權力」。蔡英文感謝陳建仁近四年的襄助與貢獻,對陳致力公衛研究表達高度肯定。

依據「卸任總統副總統禮遇條例」規定,陳建仁選擇卸任後再任公職,將停止適用卸任副總統的相關禮遇。除了因前任副總統身分應邀出席各項國家大典外,包括每月十八萬元禮遇金、第一年四百萬之後逐年遞減五十萬元辦公室與相關人員聘用的事務費用、保健醫療等禮遇措施將依法停止,但考量副總統職務高度涉及國家機密,蔡英文依「特種勤務條例」規定,核定陳建仁仍屬特勤維安重要對象,持續提供安全維護

中研院昨天證實邀陳建仁回任特聘研究員,程序已依規定辦理,並會備妥辦公空間,未來會借重陳建仁在傳染性疾病及公共衞生方面專長,多方面向其請益,提升院內相關研究量能。

中研院在一九九○年增設特聘研究員,並依學術地位及表現分成零到八級,可額外加碼研究獎助費,月入從十幾萬到近五十萬元不等。中研院不透露陳建仁實際薪資,僅回應特聘研究員薪俸都是依法定俸給表及專業加給表支給。

中研院二○○六年李遠哲卸任院長曾修例,放寬特聘研究員年齡限制,月入最高五十萬元,高過總統四十幾萬元,曾被批自肥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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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11日 星期一

張大春/又一枚杭鐵頭——高陽在胡雪巖生平埋下的執拗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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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春/又一枚杭鐵頭——高陽在胡雪巖生平埋下的執拗低音

                     中華民國109年5月11日
2020-05-11 01:15 聯合報 / 張大春

高陽(右三)曾在《聯合報》擔任特約小說作家,右一為當時聯副主編瘂弦。(圖/本報資料照片)


歷史小說家高陽。(圖/本報資料照片)

高陽先生於一九九二年六月六日過世,一年後文建會和聯合報系為他舉辦了一場相當盛大的作品研討會,並結合數家出版單位聯袂出版了一部接近完整的全集,限印一百套,得款奉捐遺屬。這個集子出版的時候,人人驚嘆其卷帙浩繁,以為窮一人之力,作如此廣博淹貫的考據功夫,成就這樣全面的歷史考察,還能兼顧小說中透析世故、展映風土、轉注幽微細膩的中國人性格、懷抱以及情感的故事,實屬難能而可貴。然而,我們所驚嘆的還有相對的另一面:高陽一生七十載,日日筆耕數千言至於萬言,其所累積的著述,好像又不應止於如此,七十三目、百卷上下。

可以稱幸的是,就現存所謂全集的搜羅而言,高陽幾部重要的大河之作都由於有負責編務的有心人及時捕撈,得以完整臚列,試想:設若一九九三年沒有那樣一次研討會,大約不至於能夠源於一時的惋惜、哀慟和懷念,而結合了其實相互之間仍有著激烈競爭關係的出版單位擱置種種利益衝突,然則高陽究竟能為後人留下多少市場高度競爭之下的作品,我實難揣測。

然而,如果起高陽於地下,問起生平不能無有的遺憾,想來他所在意的,可能還未必是什麼市場冷清、銷售停滯、流傳不廣……之類的問題。他會感慨的,極可能是文史學界的教授先生們對他刻意的貶抑和忽視。「野翰林」之號或恐是他自我解嘲的笑談,然而「學術界無人堪當大任」、「學院中幾無不討好學子之教授先生」這一類的話,就不會只淵源於高陽的憤懣之氣,而多半有他冷眼靜觀、知今準古的透視了。

回首二十七年前,我在那一場研討會上發表的論文〈以小說造史〉之中,尚有許多困於識見不足、該論未論之處,想來慚愧。二十七年一瞬間,檢點稿篋,也沒有什麼值得發揮的新鮮議論。倒是不期而然在一張詩稿上讀到了以下這幾行墨跡,那是二○一四年四月二十二日我所寫的一首詩,和幾句小序一般的文字:

讀汎森書憶高陽語
三十年前,予問高陽:「國事堪慮之大者何?」答曰:「學院無不討好後生之師長,足為後世憂!」旨哉斯言。遂用蜀東語「潮流過了世界在」鑄句。

狂飆四月宛秋颱,掃尾天陰落陣雷。高調催頻渾解放,低音執拗漫將來。潮流過了世界在,痕跡留連心眼開。堪笑黌宮冷豬肉,任人吐哺溷塵埃。

寫這首詩的時刻,正是台北街頭太陽花學運搞得如火如荼之際。政客、市民、媒體從業人員以及各路名嘴與意見領袖,幾乎眾口一聲地支持這個為反服貿而導致的政治運動。

我的朋友史學家王汎森恰在此前不久出版了他的新作《執拗的低音》。我讀著汎森的議論──特別是論到某一個當代正值人人鼓吹著看似人人都同意、也人人都該信奉的某一面向之高調時,那些身處於論述邊緣、外圍甚至對立面的人們會忽然隱藏起來,蟄伏多年,直到另一個對立的論述崛起(用我自己的膚淺譬喻來說,就像是狗壁蝨掛在樹梢上等待路過的溫血動物一樣),持有「執拗的低音」者,會在頃刻之間占領論述的場域,甚至成為日後看來居然蔚為主流的意識形態。

二○一四年四月,在熱得發燙的政治圈裡,無論是人還是價值觀的新貴登場,我卻在一本啟發我理解歷史發展進程上那些相互熱戰的思想脈絡之餘,冷冷地想起高陽。感覺:幸虧他死了。他若還在,肯定會因為歷史如此快速地把他曾經篤信不移的世界清掃淨盡而發瘋。

我的一個正在任教的學弟像是在問我、實則應該是自問:「到底應不應該鼓勵他們去街頭呢?」

這是一個大哉問,當年五四運動發生之時,蔡元培說過一句話:「殺君馬者道旁兒。」說這話的時候,蔡元培也應該一樣困惑吧?我給那學弟的答覆是:「連蔡元培都對群眾的喝采之聲保持高度的警覺和疑慮,誰還需要你的鼓勵呢?」

事實上我還多說了兩句:「不傷這個腦筋了,去讀高陽的小說吧?」他接著問我:「他東西那麼多,讀哪一本?」我毫不猶豫地回覆:「《燈火樓台》!」

《清史稿》所載,不及於胡雪巖,蓋以舊史之通例,實在找不出胡雪巖得以廁身論列的名目。換言之:為左宗棠籌餉而底定西北邊事大局,統一新疆這樣一個大題目,若要記為胡雪巖的「事功」,並不是不合於實,而是無所「醜類」。

從《左傳》到《三國志》,皆以惡人的意思來解釋「醜類」二字,但是,在《禮記‧學記》裡,所謂「古之學者,比物醜類」是指古來教育認知之法,就是建立類別,以相近、相似者的性質為辨識世界、建立知見的方法。

在我看來,正史材料上不讓胡雪巖占一地步,正是他「無所醜類」的緣故。

如果是在司馬遷那裡,「胡財神」或可以破天荒與朱家、郭解齊名而號游俠,然而以士大夫傳統為正宗的史傳,即使一時之間尚能呼風喚雨,打點朝堂,恐怕史官們還是找不到因商得官、以賈入仕而得以對時政國局別有貢獻、以至於夠資格登入史傳的人物。

偏偏和胡雪巖同一時代、卻要比他年輕二十一歲,同樣是兼士賈於一身、共吏術與商務一爐而冶之的另一個人才,恰又是胡雪巖在諸多方面的敵壘,此人更是清史和民國史上都不能不提及的人物──盛宣懷。盛宣懷為什麼不能與胡雪巖作一「醜類」而論之呢?因為他是以士而入商,根骨底氣正自與胡雪巖相反。

或者我們應該這麼說:胡雪巖之「無所醜類」原來是他和盛宣懷那樣的人物正相反。他們的人生無論如何鋪張揚厲,他們的性情無論如何豁達正直,他們的居心無論如何深厚坦蕩,他們總還在一個低音部,執拗的低音部。相反而已。

高陽曾經以斥責的態度勸誡我放棄一個以太平天國諸王為題材的長篇計畫,他當時的說法是:「太平天國這些個王那些個王都不可愛,真正值得寫進小說裡的,必須是可愛的角色,可愛的角色是什麼?不外就是六種人物,聖君、賢相、大將、名士、美人、高僧,如此而已。」

高陽有沒有漏掉高僧,我欠學,不敢多說,不過,他扳著手指頭數落的這六種角色應該不只是六個扁平的標籤,我倒是從他的作品中看到:即使吻合了標籤,即使看上去比匪類可愛,然而在刻畫任何他以為值得入史的人物之時,他仍然會去從這人物身上尋覓出一層「相反」的個性、逆向的命運,尋覓出一重不合時宜、無所醜類的執拗低音。

舉一個下筆幽微而用意深刻的例子。有這麼一段情節,說的是螺螄太太親至別發洋行,去為胡雪巖最疼愛的三姑娘買辦嫁妝用的首飾。讀者到了後來會明白:洋行向胡雪巖提出的優惠中還摻和了一項頗出人意外、也頗入人料中的要求,那就是在婚禮前一個月,讓洋行在店中設置胡財神辦嫁妝的珠寶專區特展,這種招徠之術原本無可厚非,但是會不會讓胡雪巖益發樹大招風而開罪異己呢?這一段暫且按下不表,且說高陽卻在此前調開筆鋒,寫了一段全然無關的枝節,是螺螄太太和一位英國裔的女行員艾敦的對話:

「喔!」螺螄太太說道:「你們英國同我們中國一樣的,都是老太后當權。」
艾敦雖會說中國話,也不過是日常用語,什麼「老太后當權」,就跟螺螄太太聽到「愛丁堡」這個地名一樣,瞠目不知所對。

這就少不得又要靠古應春來疏通了:「她是指你們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皇,跟我們中國的慈禧太后。」

「喔。」艾敦頗為驚異,因為她也接待過許多中國的女顧客,除了北里嬌娃以外,間或也有貴婦與淑女,但從沒有一個人在談話時會提到英國女皇。

因為如此,便大起好感,招待螺螄太太用午茶,非常殷勤。接著,管事的捧來了三個長方盒子,一律黑色真皮,上燙金字,打開第一個盒子,藍色天鵝絨上,嵌著一雙光芒四射的白金鑽鐲,鑲嵌得非常精緻。

──《燈火樓台》〈家有喜事〉

為什麼要岔出去這樣一段「兩國老太后」簡直無關痛癢的閒話?我倒覺得這幾乎可謂無所為而為之的閒中筆墨是高陽特意施之的點染手段。把維多利亞女王呼為「老太后」當然是無知,可是高陽就是要利用這一點縫隙,讓一向精明幹練,甚至堪稱多聞而通洽的螺螄太太也露出些村俗氣味,也必須是這種氣味,讓一向掛著精明幹練的扁平標籤的螺螄太太有了些許厚度,也正是展現在這種細節上的微末厚度,成就了典型角色的可愛之處。

還有相反的相反。

在整一部胡雪巖三套的大河之作中,胡雪巖之發跡變泰,有多方面基於交遊和遭際的因素,他和尤五、古應春開立出來的陣式,就是官場人脈、江湖以及洋務這三個尋常正史論述不可能勾稽出來的脈絡。其中高陽最不願意花費筆墨敷衍的,就是江湖,所以關於漕幫方面的影響,很快就捨筏登岸存而不論了。然則,胡雪巖與古應春以邊緣人之姿周旋於彼此勾鬥不歇的名公鉅卿之間,經歷了一、兩百萬字,也會帶來疲憊之感。於是,就在《燈火樓台》幾番蕭瑟之時,我們會讀到連胡雪巖加上古應春都不能冷靜應對的局面:當胡的靠山左宗棠顯然已經接到了必須處分胡雪巖的「廷寄」時,由胡、古主賓二人皆在此時讓位,古應春的妻子七姑奶奶以帶病之身、旁觀之眼,承襲也代籌了應對之道──

於是古應春緩慢地念道:「現在阜康商號閉歇,虧欠公項及多處存款,為數甚鉅。該號商江西候補道胡光墉,著先行革職;即著左宗棠飭提該員,嚴行追究,勒令將虧欠多處公私等款,趕緊逐一清理。儻敢延不完繳,即行從重治罪。並聞胡光墉有典當二十餘處,分設各省,繭絲若干包值銀數百萬兩,存置浙省。著該督咨行該省督撫一一查明辦理,將此諭令知之。」念完問道:「聽明白沒有?」
「這還聽不明白?」七姑奶奶抬眼說道:「小爺叔,恭喜、恭喜!比我原來所想的好得多。」

胡雪巖一愣,古應春亦覺突兀,脫口問道:「喜從何來?」

「朝廷裡把小爺叔的案子交給左大人來辦,還不是一喜?」七姑奶奶說:「這是有人在幫小爺叔的忙。」

這一說,胡雪巖首先領悟,「真是旁觀者清。」他說:「如說有人幫忙,一定是文中堂,他同恭王是親戚。」 ……

「我原來以為革職之外,還要查抄。現在只左大人『嚴行追究』,而且不是勒令完清,是勒令『清理』。後面又說要左大人去公事給各省督撫,查明辦理。照這樣子看,浙江劉撫台要聽左大人的指揮,要他查才查,不要他查就不查。這個出入關係很大。」

經七姑奶奶一說破,胡雪巖領悟到,其中大有關係。因為目前負清理全責的浙江巡撫劉秉璋,他雖出身淮軍,但本人也是翰林,所以不願依附李鴻章。話雖如此,由於與淮軍的關係很深,不免間接會受李鴻章的影響。胡雪巖既為李鴻章認作左宗棠的羽翼,必須加以翦除,那麼期望劉秉璋能加以額外的援手,便等於緣木求魚了。如今朝廷將阜康所欠公私各款交左宗棠逐一清理,左宗棠便可直接指揮德馨辦理,這一來對胡雪巖自然非常有利。

──《燈火樓台》〈不堪回首〉

我在〈以小說造史〉那篇文字裡曾經提及:高陽有一門獨到的技巧,就是盡可能讓他小說裡的人物(無論是漕幫鏢頭、姨太太、帝王師或者妓女)都能夠分擔作者那「龐大的、累積典故知識的工程」,以胡雪巖三部曲順時蠡測,高陽越到晚近,這樣的技術越見精熟老練,也往往利用角色與角色之間的衝突(無論是人性的、性格的、情感的或利益的)來顯現方方面面的扞格與牴牾。

可是到了最後一章〈煙消雲散〉,高陽以表面上極其平淡的筆觸,描述胡雪巖原本要應對的一樁縣官索賄的小小勾當,按情理說,幾乎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的了,然而──

烏先生不作聲,只看著胡雪巖,等候他的決定,而胡雪巖卻只是搖頭。
「事情未見得有那麼容易。箱子抬出去,中間要有一個地方能夠耽擱,把東西掉包掉出來,做得不妥當,會闖大禍。」他停了一下,頓一頓足說:「算了!一切都是命。」

──《燈火樓台》〈煙消雲散〉

一部反映出高陽稱之為「不折不扣的民族資本家」、「反壟斷的孤軍奮鬥」的小說如此結局,自然顯得雲淡風輕得禁不起回味,但是回頭細思之餘,再不甘心的讀者固不免會心一嘆:這不正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一場折騰。唯其令人不甘,而乃知其原本就是逆向而行。無怪乎高陽在全書的後記中這麼說:

第一、胡雪巖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工業革命後,手工業之將沒落是時間的問題。胡雪巖非見不及此,但為了維持廣大江南農村養蠶人家的生計,不願改弦易轍,亦不甘屈服於西洋資本主義國家雄厚的經濟力量之下,因而在反壟斷的孤軍奮鬥之下,導致了周轉不靈的困境。胡雪巖是不折不扣的民族資本家,如果在現代一定會獲得政府的支持,但當時的當政者並無此種意識。所以他的失敗,可說是時代的悲劇。
第二、胡雪巖失敗後,態度光明磊落,不愧為我鄉的「杭鐵頭」。……

這一枚執拗的鐵頭顱,高陽自然也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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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與作品】林載爵/高陽胡雪巖系列

                    中華民國109年5月2日
2020-05-02 06:45 聯合報 / 林載爵

歷史小說家高陽。(圖/本報資料照片)


1982年到1983年間,《聯合報》創辦人王惕吾先生知曉高陽長期困擾於債務的壓力和糾纏,託劉國瑞出面,將高陽的債主和欠條借據的金額作一統計,要替他清償前債,讓他能專心創作寫稿。高陽寫了一封信給惕老,大意是:惕老以國士待他,他也將以國士保證,日後會專心寫稿……

當代最重要的歷史小說家高陽(1922-1992)一生著述約百部,將近三千萬字。對於這麼龐大的產量,高陽本人卻沒有完整的概念,在他去世前的最後一篇文章〈我寫歷史小說的心路歷程〉中,他自己說:「自《李娃》開始,我寫了三十多年的歷史小說,但如問我一共寫了多少萬字,出過多少單行本,我無法給你滿意的答覆。我也不曾保存整套的自己的作品,因此,有些好朋友說,我不愛惜自己的文字,我只有報以苦笑。我所重視的是臨筆之頃,也就是所謂創作的過程,每當預定的篇幅完成之後,輒有如釋重負之感,以後的事就懶得去問了。」這句話正好充分表現高陽本人一生的寫作心情與瀟灑風格。

在這麼多的著作中,一般認為《慈禧全傳》、《胡雪巖》、《紅樓夢曹雪芹》三個系列是高陽的代表作。《慈禧全傳》系列寫於1971年至1977年間,包含《慈禧前傳》、《玉座珠簾》、《清宮外史》、《母子君臣》、《胭脂井》、《瀛臺落日》等六部,縱跨七十年的晚清政局,人物上千,布局宏大。《胡雪巖》三部曲包含《胡雪巖》、《紅頂商人》、《燈火樓台》三部,寫於1973年至1987年間,描繪晚清政治與商人的關係。《紅曹》系列寫於1978年至1987年,《紅樓夢斷》包含《秣陵春》、《茂陵秋》、《五陵游》、《延陵劍》四部,及《曹雪芹別傳》二卷、《三春爭及初春景》三卷、《大野龍蛇》三卷,是晚期作品,呈現清初政局與貴族、士人的牽扯。

高陽喜歡閱讀文獻,考辨史料,這是作為歷史小說家他最被稱道的地方。他曾經在1983年發願將中央圖書館珍藏之趙烈文的《能靜居日記》抄寫然後出版,惜未完成。他也曾和友人蘇同炳共同將黃濬的《花隨人聖庵摭憶》予以分類編輯,便於讀者閱讀。這種史料癖、考據癖充分發揮在《慈禧全傳》的寫作上。他為了寫這部鉅作,做了很多研究功夫,經常出入於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圖書館閱讀史料,每有收穫,喜不自勝。因此,我們可以從《慈禧全傳》讀到一部複雜、曲折的小說式晚清歷史,有些人還說比歷史更像歷史,也就是張大春說的,「以小說造史」的意思。《紅曹》系列則是高陽多年浸淫「紅學」的成果,他自己說:「一路抽絲剝繭,終於豁然貫通,看到了曹雪芹的真面目和紅樓夢的另一個世界。」這樣就誕生了高陽晚期的紅樓史歌。

《胡雪巖》書影。(圖/聯經提供)
《胡雪巖》書影。(圖/聯經提供)
至於《胡雪巖》三部曲則毫無疑問是高陽作品中最暢銷,也是討論最多的一部作品,從出版至今,普遍流傳於華人世界。這部書的出版過程,時任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的劉國瑞先生經手其事,有這樣的回憶:「1967年剛創刊的《經濟日報》,希望找人寫一些跟經商或企業家做生意有關的經濟小說,在其副刊連載。無奈人選實在不好找,於是《經濟日報》前總編輯應鎮國透過我和幾位聯合報系的朋友,輾轉促成、邀請高陽執筆連載,就有了《胡雪巖系列》,最後成為高陽最有名的代表作。」

此時的高陽一方面繼續撰寫《慈禧全傳》,對晚清宮廷的權力鬥爭,已經了然於心。一方面也想將權力運作的範圍從宮廷伸張到民間社會,而杭州同鄉商賈胡雪巖正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自幼他已聽聞不少胡雪巖的軼事,以胡雪巖為主題正好是最佳人選。《胡雪巖》是1969年8月在《經濟日報》開始連載,1971年7月寫完,8月接著連載《紅頂商人》,到1974年的1月完結。連載期間,胡雪巖的故事大獲好評,劉國瑞先生說:「那時整個台北工商企業圈的飲宴交遊場合,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常是近期連載的《胡雪巖》,大夥對於每次刊載的內容都津津樂道,政要名流常說,一打開《經濟日報》第一件事就是翻找《胡雪巖》的連載版面。高陽的小說連載已經成為那時候報紙的招牌。後來《紅頂商人》連載還沒結束,我們就決定把《胡雪巖》出版成冊,由聯經出版。1974年的6月先出版了《胡雪巖》(上)(中)(下)三冊,1977年出版了《紅頂商人》,甫一出版就大受歡迎。」一般對《胡雪巖》系列的評價都認為這是歷史上描述政商關係,以及在中國官場文化中商人如何致富,最細膩、生動、鮮活的一部小說,在寫作手法上,文獻史料與掌故軼事交互融合,無人能比。

除了連載的效應,當時經濟學家費景漢也提到這幾本書在香港賣得非常好。那時候中國剛開放,非常多的外國人到香港去和中國人做生意,但外國人常常覺得和中國人做生意很傷腦筋,每每談不攏,一直不懂在溝通之間有什麼訣竅,這時候就有一些友人會建議外國人去參考這部小說,請人翻譯,或找人口說大意,解釋小說裡胡雪巖的經商手法,他們才終於理解跟中國人做生意,打好關係或社會交際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的高陽已負盛名,同時在好幾份報刊寫連載,只要翻開報紙,很容易就讀到他的作品,忠實讀者非常多。但他的經濟狀況一直不甚理想。這跟他的文人性格有關,他的錢大部分花在呼朋引伴,請客吃飯喝酒上面。劉國瑞先生曾問過他:「為什麼你老是欠這麼多錢,請人吃飯喝酒?一個人吃不是很悠閒嗎?」他一方面喜歡熱鬧,要有酒有友,另方面他這樣回答:「一個人吃飯6塊錢、10塊錢不好簽字,總要有五、六人一塊吃飯,這樣便可賒帳。」所以他花了不少的錢在餐廳、飯館。外頭這些零零碎碎的借條欠帳,積少成多,他常常是先預支稿費來還債,然後才接著寫作還稿債。那陣子他寫的稿多,外頭欠的零星債更多。

1982年到1983年間,《聯合報》創辦人王惕吾先生知曉高陽長期困擾於債務的壓力和糾纏,託劉國瑞出面,將高陽的債主和欠條借據的金額作一統計,要替他清償前債,讓他能專心創作寫稿。高陽寫了一封信給惕老,大意是:惕老以國士待他,他也將以國士保證,日後會專心寫稿。劉國瑞說:「我記得我們在台北那時有名的松竹樓餐廳安排了餐敘,廣邀藝文界的朋友來吃飯,惕老本有交代我,讓高陽在餐敘的時候當眾宣讀這信,保證此後他會專心埋頭寫作。那時,我想高陽是個讀書人、大作家,也就沒好意思把這信拿出來,由我口頭向大家說明,替他表示感謝,高陽也承諾會好好專注在寫作上。」

1984年,《紅頂商人》已經出版了好幾年,《經濟日報》應鎮國總編輯打算再向高陽邀稿連載,讓他把胡雪巖的故事結局寫完。於是,高陽給了五萬餘字存稿,但他也開口向《經濟日報》先預支15萬元的稿費。15萬元在1980年代是筆為數不小的款項,況且應總編輯也有報紙連載的壓力,擔心這五萬字的存稿不夠應付每日的連載,也怕付了稿費後,高癖(拖稿)犯了會使連載開天窗。應總編輯知道前述的事情及劉國瑞和高陽的私交,於是希望劉國瑞為高陽作保。為了能夠順利催生胡雪巖的最後連載結局《燈火樓台》,劉國瑞也就答應了。

高陽那幾年除了擔任《中華日報》的主筆,也因為這幾本暢銷的小說和連載故事,受到很多讀者和報業編輯的推崇,報刊競相邀稿。於是他同時幫好幾家報社寫連載小說,創作量很大。我們從高陽的創作年表來看,就知道他在同一個時候發展好幾個不同的故事,這種能耐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而能否準時交稿,便成了報社編輯的極大考驗。當年《聯合副刊》的瘂弦、陳義芝、蘇偉貞對此都有深刻的感受,負責高陽稿件編務的侯吉諒有這樣的回憶:「因為高陽寫小說是非常隨興的,他也從來不提早寫稿,都是當天才寫隔天要見報的段落,他老人家人面廣、應酬多、愛喝酒,常常是中午應酬結束了,才到報社來睡午覺。午覺睡醒,也許就隨便找張桌子坐下來寫稿,這還是最好的情形,更多的情況是,睡醒了就回家,然後不知什麼時候才會交稿子。」

這些都是《胡雪巖》系列背後的軼事,然而,百部著作終究一一完成。在這些龐大著作的背後卻隱藏了一個高陽終生的懸念:要成為歷史學家的高陽?還是歷史小說家的高陽?1965年出版的《李娃傳》書前,高陽寫了一篇前言:〈歷史‧小說‧歷史小說〉,這是了解高陽在年過四十之後,在兩者之間作一抉擇的很重要的告白。他說:「歷史與小說的要求相同,都在求真。但歷史所著重的是事實,小說所著重的是情感。投身於歷史的領域中,如果不談義理,只講考據,幾乎純然屬於一種科學的研究,考據只是發掘事實,闡明事實。而小說需要編造事實,即所謂的故事的構想,這是小說作者最起碼的一項本能。因此,歷史的考慮與小說的考慮,在我們的思維上構成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實際與空想,謹慎與放縱,只能求一,不可得兼。」既然只能求一,那麼「我無法去追求歷史興趣的滿足,是由於我無法捨棄小說的寫作。小說寫作是我的志業,既然與考據工作發生了衝突,那麼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從故紙堆中鑽了出來」。

成為歷史小說家的高陽,自此奮力創作而得百部作品。生前最後一篇文章〈我寫歷史小說的心路歷程〉中自述:「然則是什麼力量能驅使我終年負重亘三十餘年之久呢?細想一想,不外乎三個因素,第一,寫作是我的職業,煮字療飢,不寫不可;第二,在小說創作過程中,有一種必須多寫、多想才可能出現的境界,那就是把自己創造的人物寫活了,書中人有他或她自己的生命、思想、情感與語言,根本就不受作者的驅遣,那是小說作家的『極樂世界』。不過『療飢』不一定要『煮字』,而『極樂世界』的境遇亦難得出現,能刺激我的創作慾歷久不衰的,是另一個客觀的因素:有時實在懶得寫,但只要一想到《聯副》編輯部告訴我,一斷稿必有讀者打電話來問,我就自然而然地會坐到寫字檯前鋪紙提筆了。」

高陽有沒有後悔成為歷史小說家?這篇心路歷程提到了一件事:「我的歷史小說,不為『學院派』所重。有一年聯合報系董事長王惕老說:『應該給高陽一個特別獎。』但某大學的文學院長說:『高陽寫的是通俗讀物,不能算是文學作品。』我的『特別獎』因而告吹。」他在記下這件事時並沒有表達自己的心情,但我們可以了解,他沒有後悔,但有遺憾。對我而言,當我拜讀高陽的歷史小說時,他向我展現了既是歷史學家又是歷史小說家兩者合而為一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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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3日 星期日

聯合報社論/生於憂患、死於獨裁:婦聯會如何遭「養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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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社論/行政法院竟比大法官更忠於司法獨立?

                      中華民國109年7月14日
2020-07-14 00:40 聯合報 / 聯合報社論

婦聯會主委雷倩(左)日前與全體常委請求司法救濟。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今年四月,內政部以婦聯會未依《政黨法》轉型為政黨為由,廢止婦聯會等四十多個政治團體的立案,並要求所有財產清算充公。婦聯會向台北高等行政法院聲請停止執行,北高行五月判決停止執行;內政部提出抗告,最高行政法院近日裁定駁回。理由是,憲法保障人民有集會結社之自由,政府約制人民團體的法律不能踰越憲法。

人民有集會結社的自由,這是中小學生都知道的民主常識。但民進黨卻胡亂修改《政黨法》,強迫所有政治團體都要轉登記為政黨,嚴重戕害人民結社自由。政治團體若不遵從惡法改組,就要被強迫解散並清算財產,這更是政府赤裸裸侵害人民財產權。近年來,民進黨仗恃著在立法院的獨大地位,不斷在國會強行通過這類違法違憲的法令。更可議的是,婦聯會兩年來向衛福部申請轉型為慈善公益團體,衛福部卻一再刻意延宕,硬將它逼進內政部所設的坑洞。

或許有人認為,對婦聯會的歷史和處境,沒有必要給予太多同情。問題是,一個口口聲聲「民主正義」的政府,卻一再制訂明顯違憲的法令,並違反民主精神對民間組織強取豪奪。婦聯會之外,全台水利會最近也被強迫財產歸公;這些,人們難道都要裝作視而不見?當年婦聯會收取勞軍捐,至少用於勞軍、興建眷舍、照顧孤寡等;而內政部僅憑惡法就要沒入婦聯會財產,究竟滿足誰的正義和公理?何況,和婦聯會一起被解散的團體多達四十多個,他們連一聲悲鳴都未被聽見即化成灰燼。

撇開婦聯會不談,這次判決更值得人們注目的是:為何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和最高行政法院敢拂逆蔡政府意向,作出停止執行的判決?這些法官當然知道,蔡政府正全力動用黨產會及政府各部會追殺婦聯會,非達目的絕不罷休。儘管如此,他們仍要求停止執行,其原因可能有三:第一,內政部據以解散人民團體並沒收財產的法律太過粗暴,法官們難以苟同;第二,這些法官心中自有一把尺,不想成為替政治服務的附庸;第三,這些法官相信,以一己的力量可以制止惡政惡法。

事實上,不唯婦聯會案如此,黨產會追討國民黨及所謂「附隨組織」財產已逾四年,累計行政訴訟案五十多件,命令追討的土地資產達七百多億,但多數案件都還卡在各行政法院,要求暫停執行的例子比比皆是。其中主要原因是,多數法官認為《不當黨產條例》規範之追討範圍太廣太濫,且沒收財產將對人民財產權造成不可回復之侵害,因此必須慎重行事。更重要的一點是,許多法官認為《不當黨產條例》有「違憲」之嫌,除非大法官對相關疑慮作出釋憲澄清,否則將難以執行惡法。

說穿了,這麼多行政法院法官對於政府隨便沒收所謂黨產或民產心存猶豫,主要癥結在於:民進黨粗糙的立法手段,與它宣稱追求的轉型正義顯不相稱。不僅如此,民進黨草率制訂的法律中,不少條文更充滿工具性或政治性目的,違背了憲法明定要保障的自由權或財產權,這是許多法律人基於自身民主信念或司法教養難以屈從或苟同的。

由此,也就引發了一個更大的問題:這麼多行政法院法官感到難以苟同的強制執行案,未來經過大法官釋憲後,會變得比較輕鬆、柔軟而可行嗎?這點,全體人民正拭目以待。有一種可能,是大法官用強力輾壓的方式作成釋憲,強迫法官必須放行蔡政府各種沒收黨產案的執行;另一種可能,則是以法律巧言打開一個後門,要求行政法院放水;最後一種可能,則是認定黨產法若干條文違憲,應該修法完善。但無論是哪一種,外界似乎對大法官的組成和風格,能否做出護憲及獨立於政治的判決,頗有保留。大家其實在此已看出了台灣的一個民主弔詭:我們的行政法院法官,竟比大法官更忠於司法獨立,這何其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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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黑白集/幸好有人堅持司法獨立

                     中華民國109年7月12日
2020-07-12 01:00 聯合報 / 聯合報黑白集

婦聯會主委雷倩(左)日前與全體常委請求司法救濟。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婦聯會為未於期限內轉型政黨遭廢止立案一事,向最高行政法院聲請停止執行,最高行政法院駁回內政部抗告,除為婦聯會爭取到一線生機,也明白告訴蔡政府,「這個國家」還有人在堅持司法獨立,非任當權者恣意而行。

蔡政府先挾立法權通過黨產條例、政黨法修法,再以行政權透過多個部會聯合夾殺,並下最後通牒,強迫婦聯會只能轉型為政黨,否則將予解散清算。轉型正義轉到「鯨吞」般粗暴,迫使創會七十年的婦聯會首度上街抗議並尋求司法救濟。

檢視最高行政法院駁回內政部抗告理由:既然憲法保障人民結社自由,就有必要保障人民組成團體參與經濟、社會及政治等事務的功能;若真執行內政部清算令,婦聯會將只剩「自絕經脈」功能,哪有保障結社自由可言?事實上,黨產會追殺國民黨及其附隨組織,也紛遭法院停止審理並聲請釋憲。這些法官已不斷提醒蔡政府不能「呷緊弄破碗」。

在傳出蔡總統「喝斥」大法官、英派監委動輒查辦不利掌權者的司法官之際,這些阻止蔡政府肆意追殺的法官,有點像在走鋼索,可能讓自己面臨政治查辦或網軍攻擊,但他們都向人民傳遞了司法獨立的真諦與價值。

司法獨立並非意味法官可以根據個人好惡裁判,而是表明他們可以無懼政府或權勢做出公正裁判,這才是保障人民權利與自由的關鍵!幸好,台灣還有許多堅持司法獨立的法官。大法官也該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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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社論╱綠營打手們趁疫作亂,大法官視若無睹

                            中華民國109年5月3日
2020-05-10 00:23 聯合報 / 聯合報社論

黨產會舉行中華救助總會是否為國民黨附隨組織聽證會,黨產會主委林峯正(左)等人出席。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查國民黨「不當黨產」、「附隨組織」,最近再度把矛頭指向中華救助總會,結果連泰北僑界都發出不平之鳴,我駐泰國代表處也發表聲明打臉黨產會,除表示救總運用的資源不屬於特定政黨,或由特定政黨決定其人事與資源配置,更強調中華民國政府絕不會自我否定其委託執行任務的救總對泰北僑胞的貢獻。不過,黨產會顯然仍將一意孤行,不會收手。

綜觀黨產會查察「不當黨產」及「附隨組織」以來,大致可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針對直接屬於國民黨的財產和相關基金會如中投、民族等基金會;第二階段是針對國民黨已經出售的資產,如中影、中廣;第三階段則是針對黨產會「認定」與黨國關係密切的民間組織和社團,如救國團、婦聯會和救總等。

姑且不論黨產會法源的《政黨及其附隨組織不當取得財產處理條例》迭遭違憲質疑,從第二階段清查已出售黨產,到第三階段株連追殺與黨國關係密切的民間組織,都益發凸顯選擇性執法、侵害私有財產的嚴重問題。尤其是在查察所謂「與黨國關係密切」的民間組織上,更是赤裸裸的逾越法律授權,藉著「討黨產」之名,進行對民間組織的清算。

依《黨產條例》規定,「附隨組織」要件之一是「曾由政黨實質控制其人事、財務或業務經營」的法人、團體或機構,因而「由國民黨總裁蔣中正指示成立」成了千篇一律的控辭,黨產會也據此認定救總等團體是附隨組織;問題是,當時蔣中正除了是國民黨總裁,也是中華民國總統,黨產會要如何切割兩者關係?

更進一步看,只要是威權時代成立的法人、團體或機構,恐怕都很難與「黨國體制」完全無涉。這就意味黨產會可以無限上綱,只要想認定誰是國民黨的附隨組織,都可以恣行其是,毫無忌憚。

以救總為例,從其成立以來,就是接受政府委託,在不同階段執行政府賦予的救助任務。即便如此,救總仍不免遭到黨產會毒手。究其原因,除了政治株連外,黨產會副主委施錦芳說「救總組織定位大有問題,使用國家資源的剩餘需移轉國有」,恐怕才是黨產會第三階段任務的重點。

但黨產會的功能是清查不當黨產和附隨組織,對救總以「組織定位」入罪已然十分牽強,至於是否「使用國家資源剩餘」則根本無黨產會置喙餘地。事實上,兩年前通過的《財團法人法》已對政府捐助成立的民間團體「回溯產權」,有明文規定。其權責屬於各個民間團體的主管機關,不在黨產會。黨產會顯已違法越權。

從黨產會的惡行紀錄來看,救總情況並不樂觀。過去諸多例證說明,儘管黨產會一再逾法濫權,卻總能獲得其他機關的鼎力相助。如清算婦聯會時,行政部門的內政部、衛福部等機關配合黨產會的行政作為或不作為,終讓婦聯會滅亡。可見濫權違法者已不限於黨產會,整個民進黨政府都是共犯。

駐泰代表處說「中華民國政府絕不會自我否定」,但要期待黨產會乃至整個民進黨政府懸崖勒馬,幾無可能。原本要遏止黨產會造成的諸多政治亂象和濫權情況,只能期待大法官會議對《黨產條例》做出公允解釋。但從第一件與黨產會相關的釋憲聲請送進司法院迄今,已經過了整整二年,大法官會議仍然文風不動;目前十五位大法官,已有十一位係由蔡英文總統提名任命,難道司法院要等所有大法官都是「英系法官」,才敢處理?

當新冠疫情的新聞席捲媒體版面之際,趁機作亂的綠營打手們不只黨產會,中選會、促轉會,甚至內政部和其他中央政府機關也都動作不斷。但如若大法官對黨產會這種赤裸裸的、持續性的違法行徑都視而不見,人民要如何期待司法能成為民主與人權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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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壯/大法官到底在等什麼?

                        中華民國109年5月3日
2020-05-03 00:09 聯合報 / 王健壯(世新大學客座教授)

去年三月,台北高等行政法院裁定,黨產條例有違憲具體理由聲請釋憲,但婦聯會癡等了一年多,等不到大法官釋憲結果,最近卻被內政部以違反政黨法理由廢止立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前年二月,黨產會認定婦聯會是國民黨附隨組織,婦聯會隨即提起行政訴訟;去年三月,台北高等行政法院裁定,黨產條例有違憲具體理由,而聲請釋憲。但婦聯會癡等了一年多,等不到大法官釋憲結果,最近卻被內政部以違反政黨法理由廢止立案。

也就是說,即使將來有一天,大法官終於作出解釋,判決黨產條例確實違憲,但婦聯會早已形神俱滅,永無回復原狀可能。但大法官「見死不救」,應作為而不作為,婦聯會雖是首例,卻可能並非孤證。

黨產會自成立以來,對國民黨及其所謂附隨組織,已作過十五次行政處分,每次處分,例必引發一場行政訴訟,其中黨產會有勝有敗。但迄今為止,卻有三件繫屬北高行的行政訴訟,因為合議庭法官認為黨產條例違憲而停止訴訟進行,並且先後聲請釋憲。但三庭九位法官的三項聲請案,卻如同石沉大海,大法官至今未作處理,任憑那些附隨組織因生死未卜而惶惶終日,也坐視黨產會恣意妄為而不聞不問;但等待釋憲猶如等待果陀,等待釋憲而讓政局終日紛擾,大法官豈無責乎?能無愧乎?

大法官職司釋憲,面對各式各樣的聲請案,經常會感到困擾:什麼時候應該表達觀點而管得多一點?什麼時候應該保持沉默而管得少一點?而且,管多管少是兩難,管早管晚亦然。但一則黨產條例是否違憲,具備憲法上原則重要性,大法官當然要管;再則黨產條例攸關轉型正義的民主進程,大法官也當然要管;三則黨產條例關係政黨之存續,應屬憲法保留,大法官也非管不可;四則黨產條例涉及法人團體的財產權是否被恣意剝奪,大法官更當然要管,而且管得越早越好,否則,類似婦聯會那樣的案例,還會層出不窮。

換句話說,黨產條例是否違憲,有憲法原則與現實政治的重要性,也有組織存廢與人民財產被剝奪的急迫性。大法官先是以程序要件不符而不受理監察院的釋憲聲請案,也許還有仁智之見,但三件法官聲請案並無程序要件不符問題,大法官卻遲遲留中不發,視重要性如無物,置急迫性於不顧,讓人不得不納悶:人民在等大法官,但大法官到底在等什麼?等政治風向?等同僚共識或社會共識?等時機成熟?或者要等國民黨與其所謂附隨組織,一個接一個被黨產會消滅殆盡後,大法官才宣告出手?

大法官每年收受聲請案件,約有四百多件,忙碌可想而知,而且案件有先來後到的考慮,大法官依時序選案,也無可厚非。但「刻板的公正即是最大的不公」,黨產條例擾亂政局近四年,國民黨與其所謂附隨組織之財產被行政處分約七百多億,法人團體被宣告死亡也有一例,大法官如果仍然死守依時序辦案的刻板決策模式,而不思重新調控釋憲議程的設定,這就是形式的公正、實質的不公,大法官與法匠又有何異?更何況,法官最早一件釋憲聲請案是在前年六月提出,即使排隊也該輪到了吧?

有人也許會嘲諷,現任十五位大法官,舉目盡是現任總統人馬,要他們宣告黨產條例違憲,豈非緣木求魚?但若多數大法官理解大法官在憲政秩序中的正當角色,也理解他們在促進民主進程中的功能,就必然會有「不要考慮政治後果,無論後果多麼可怕」的認知與作為,那些基於黨派意識而來的嘲諷,不過廢言一句,不值大法官一哂。(作者為世新大學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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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社論/生於憂患、死於獨裁:婦聯會如何遭「養套殺」

                     中華民國109年4月29日
2020-04-29 00:05 聯合報 / 聯合報社論

內政部以未於期限內轉型為政黨為由,宣告婦聯會走入歷史。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內政部以婦聯會未於期限內轉型為政黨為由,廢止該會政治團體的立案公文,宣告它走入歷史,且須依《政黨法》進入財產清算程序。表面看似一切依法行政,但仔細剖析,實則是蔡政府披著轉型正義的外衣,利用行政獨裁一手主導「養套殺」連環局,遂行攫奪人民團體資產的目的。

婦聯會是國家風雨飄搖、危在旦夕時代的特殊產物,於民國卅九年由當時的第一夫人蔣宋美齡成立,旨在號召全國婦女照顧軍眷,讓軍人免於後顧之憂,也因此最初成員多為國軍將領夫人。婦聯會當年穩定軍心之功,不容抹殺。婦聯會因從進出口商收取「勞軍捐」作為財源,被視為其「原罪」,及至後來淪為「官夫人俱樂部」或被少數人長期把持,皆無法抹殺它早年成立縫衣工廠、捐建眷舍以補國家照顧不足之事實。在軍人待遇獲得改善後,婦聯會即逐漸轉型,成為慈善公益團體。

一九九○年,婦聯會未選擇申請登記為公益性的社會團體,而依《人民團體法》申請設立登記為「政治團體」。政治團體的目的,是為「協助形成國民政治意志,促進國民政治參與」,當時的婦聯會或有其考量。豈料,因這一念之差,竟成了今天蔡政府得以「養、套、殺」婦聯會七十年有形無形資產的「破口」。

蔡總統執政後,以「轉型正義」為名,展開了《不當黨產條例》、《政黨法》等的修法工作。其中,《政黨法》第四十三條原只要求備案卻未完成登記的政黨須限期補正;但民進黨卻在修正條文中將毫不相干依《人民團體法》立案的政治團體加入,要求政治團體應於兩年內轉登記為「政黨」,若屆期未修正,主管機關得廢止其立案,予以解散並清算財產。

逼迫社團轉型為政黨,是正常民主國家難以理解之事。婦聯會這廿多年來不斷朝「公益團體」轉型,亦無推派候選人角逐公職或民意代表之意,但民進黨政府卻非要逼它變成政黨,根本毫無道理。如此粗暴的立法,與憲法第十四條所保障的「人民結社自由」牴觸,卻成了政府掌握民間團體生殺大權的利器。也因此,婦聯會淪為待宰羔羊,內政部還拉了四十多個團體陪葬。

據統計,目前立案的五十九個政治團體中,有八個轉為政黨,有三個轉為社會團體。可見,讓婦聯會轉型為社會團體,應更符合憲法保障人民結社自由的精神。然而,婦聯會向衛福部申請設立「中華民國婦女聯合會新世紀基金會」以求轉型,卻遭延宕半年迄今未獲核准

由此可見,內政、衛福兩部聯手設套,一手逼迫婦聯會轉型為政黨,一手阻止它變身公益團體;這就如同屠宰場「趕羊」,迫使羊兒步入唯一的「死亡通道」。當羊隻上了屠宰架,就等著最後一關的劊子手──黨產會動手,宰殺割肉。

且看:婦聯會想轉型政黨,即得面對黨產會的磨刀霍霍;想轉型社會團體,卻又飽嘗衛福部的閉門羹;俟期限一到,又只能任由內政部解散、清算。蔡政府以這種立法、行政兩路圍剿包抄的手法,用盡心機對人民團體「養、套、殺」,心中會有什麼「民主」與「進步」?

婦聯會若有取之於國家卻未用於國家的資產,毫無疑義必須如數歸還公庫。但在民主國家,這應該透過法治手段為之,至少須經司法判決裁定它應該歸還的數額,而不是以濫權手段將之悉數充公。

說穿了,這一切都源於婦聯會高達三八○億的資產,是「懷璧其罪」。事實上,在黨產會指控婦聯會九十九%以上資產皆為不當取得時,即已預告了婦聯會「待宰肥羊」的宿命。婦聯會的遭遇,並非一件個別團體的悲劇,而是一個新威權時代來臨的預告:當政府可以隨手奪走民間團體的角色和資產,每個民眾都可能遭到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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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站/大法官未解鈴 轉型正義添爭議

                           中華民國109年4月29日
2020-04-27 00:13 聯合報 / 本報記者鄭媁、林河名

婦聯會被黨產會認定為國民黨的附隨組織。記者黃義書/攝影


內政部要求婦聯會轉型政黨的大限已至,最快今天發出廢止立案的處分,婦聯會將面臨被解散、清算,或是展開長期爭訟的局面。但此案另一爭議,乃婦聯會被黨產會認定為國民黨的附隨組織,大法官迄今未就黨產條例是否違憲作出解釋,也讓婦聯會遭解散一案,更難令當事人平服。

為何拖到大限已到還不轉型?婦聯會內部有兩派主張,一方認為應轉型為政黨;主委雷倩則認為,轉為政黨難保不被黨產會續追殺,並盼內政部准許成立政黨以外的法人團體。最後,婦聯會採後者作法。

但當婦聯會決定不轉型政黨的同時,已面臨極大的法律風險。由於內政部先前要求限期改正時,婦聯會若認為政黨法強迫政治團體轉型屬違憲,第一時間就應立即提訴願,再到行政法院提行政訴訟,要求停止訴訟程序,並聲請大法官釋憲。

不過,命懸一線的婦聯會得到內政部再給予四個月寬限後,仍未採取法律行動,讓寶貴的三個月爭訟時間白白流失,如今走向被清算命運,實令人扼腕。

從法律面來看,內政部若下解散命令、依法逕行清算,婦聯會仍能尋求司法救濟,聲請停止執行。由於解散、清算是將法人格完全消滅,造成難以回復的損害,法院准許的機率不低;不過,本訴的勝訴或然率是高是低,恐怕婦聯會也不敢樂觀。

然而,姑不論政黨法強迫政治團體轉型是否違憲,婦聯會案的解鈴人仍是大法官。因為,早在黨產會前年認定婦聯會為國民黨附隨組織,婦聯會提起行政訴訟,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在去年三月即以黨產條例有違憲之虞,聲請大法官釋憲。

為何不轉型成政黨?雷倩說擔心遭黨產會繼續追殺。如今婦聯會將被解散,大法官仍未作出解釋,以致婦聯會只能在「轉型為政黨」或「被解散」二選一。大法官的「怠於解釋」,也讓這項「轉型正義」徒添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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